三、《呐喊》、《彷徨》的形象体系及内涵:
  文学作品基本包括两种形态:一种是大结构作品;一种是小结构作品。
  大结构作品──两难结构──未知结构──思索(哲学层面)
  小结构作品──阅读期待──世俗结构──情节(故事层面、情感层面)
  鲁迅创作的许多小说都有大结构作品的特征。从《呐喊》、《彷徨》的形象体系分析,其形象内涵的深度和广度在同时期白话小说创作中是非常突出的。鲁迅的小说在篇幅上虽然短小,但他却在有限的篇幅里塑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其中有名姓的出场人物就有一百七十多个,真正写出了鲜明个性的也有十几个。如果把鲁迅小说中的形象按其社会阶层的不同划分,大致可分为以下四种类型:
  第一,下层劳动者,包括农民和贫苦市民形象。
 

  比如《故乡》里的闰土、《风波》里的七斤,还有阿Q、祥林嫂等等。作者以深沉的爱和同情描写他们,写这些下层百姓所受的深重的物质和精神的压迫,特别写出了封建礼教、封建道德对他们灵魂的腐蚀和毒害,写出了一幕幕精神的悲剧。
  第二,封建压迫者,主要是指小市镇中的上层人物。
  有《祝福》里的鲁四老爷、《风波》里的赵七爷、《离婚》里的七大人等。这些人都是封建制度走向灭亡时期封建顽固势力的代表人物,为了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为了保住他们固有的僵死的一套生活和思想方式而苟延残喘,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鲁迅在写这一类人物时并没有脸谱化,也没有把他们写成一个个凶神恶煞,而只是淡笔一勾,其凶相毕现
  第三,知识分子群像。
  这类形象在鲁迅人物形象塑造中占绝大比重。鲁迅的笔下写出了各种类型、不同性格的新旧知识分子形象,这里面包括:封建社会的叛逆者,如《狂人日记》里的狂人形象、《药》中的夏俞、《长明灯》里的疯子形象。还有各类封建下层知识分子,如孔乙己、《白光》里的陈士成、《肥皂》里的四铭、《高老夫子》中的高干亭、《端午节》里的方玄绰等等。而描写得最多的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形象,如《在酒楼上》中的吕纬甫、《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伤逝》中的子君和涓生以及《一件小事》中的“我”的形象。
  《狂人日记》不仅因为它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而成为现代文学的奠基之作,还因为鲁迅成功地塑造了“狂人”这个艺术形象,而从创作实践上显示了文学革命的实绩。
  狂人是封建社会中最先觉醒的知识分子,他因受迫害而疯狂,但这不是一般的疯狂,而是“清醒”的疯狂,作者每一笔都在写狂人,而同时每一笔也都在写一个清醒的叛逆者。狂人是一位具有进步思想的清醒的民主战士,他一针见血地揭示了中国四千年封建历史的“吃人”本质,他有着狂人般的义勇和正气,他敢于发出“从来如此,便对么?”的疑问,他敢于劝转吃人的人,并深刻地解剖自己未必无意之中也参与了“吃人”,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唤。
  鲁迅用整体象征的手法塑造狂人的形象,通过这一具有丰富内涵的狂人形象表现了事物最深层的本质真实:封建专制制度的实质就是使人不成其为人,他毁灭人的本性、人的个性意志,吞噬人的灵魂,使人都成为可供驱使的精神奴隶。鲁迅通过“狂人”的形象揭示出,清醒的狂人个人的命运是失败的,而他们所要拯救的愚昧的众数也没有被救起,这其中的悖论是令人深思的,也表现了鲁迅形象塑造的张力。
  在早年鲁迅的论文《文化偏至论》中他阐述了一个著名观点“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综合以上所述《呐喊》、《彷徨》的各类形象,可以概括为两大类,一是极具叛逆性和个性解放意识的“个人”,如狂人类的叛逆者和清醒的小知识分子,但他们都是梦醒了无路可走的探索者和失败者。另一类就是“众数”,尤以阿Q形象为典型的代表,他们似乎是沉默的,但他们在中国社会中又是无处不在的,其潜在势力之强大,不是独个的“狂人”所能撼动的。
  虽然鲁迅的小说立意在精神启蒙,他也始终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即“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这种从事文学创作的出发点不无虚幻的成分,但鲁迅作为思想家对于社会人生深刻的洞察,作为文学家艺术表现力的精湛,使鲁迅小说中塑造的形象具有了超乎寻常的力度、深度和广度,所蕴涵的丰富、深刻的文化价值是值得现代人不断阐释的。
  从文学体验的角度看鲁迅小说中的形象,至今我们还能从中感到似乎渐行渐远的时代特征,但同时又有挥之不去的渐行渐近的人文特征,“鲁迅先生告诉我们,偏是这些极其普通,极其平凡的人事里含有一切的永久的悲哀。鲁迅先生并没有把这个明明白白地写出来告诉我们,他不是那种 人。但这个悲哀毕竟在那里,我们都感觉到他。我们无法拒绝他。他已经不是那可歌可泣的青年时代的感伤的奔放,乃是舟子在人生的航海里饱尝了忧患之后的叹息,发出来非常之微,同时发出来的地方非常之深。”而这至深处或许也得益于鲁迅小说艺术上的精湛功力。